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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为什么要选你

更新时间:2011-07-02 来源:富源县电视台 作者: 曹振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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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春节刚过,村委会主任司马玉坯就来我家征求意见。我们来到野鸡箐村好几年了,司马玉坯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。他进门后将一个“蜘蛛”牌字样的皮鞋盒放在了茶几上。丈夫志伟递上烟后,他们就低着脑袋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着烟,房间的空气里很快就充满了淡淡的烟草味。春节前,镇里已沸沸扬扬传出了村委会干部要由村民选举的小道消息,我想是这股风把他吹进了我家。看见他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,村委会的群众都叫他“马大炮”,因为他除了对群众乱吼乱叫以外没有什么别的本事,而今天这个往日发号施令、趾高气扬的野鸡箐村村委会最高司令长官“马大炮”却像秋霜打过的茄子蔫了。

  为了照顾无儿无女、年事已高、体弱多病的姨外婆,我放弃了在平坝镇上教书的机会,和丈夫搬到野鸡箐村居住。记得刚来不久,司马玉坯在一个叫田尾巴的地方给我们分了10亩地,我们俩起早贪黑地仔细伺候着这块寄托着我们生活的“源泉”。结果年底一算账,还亏了1000多元,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野鸡箐村最差的一块地,而要上缴的教育附加费、提留、治安管理费等费用还没给我们减少一分钱,真是太欺负我们这些外来户了。野鸡箐村也不乏有些精明而又心地善良的农户,他们悄悄告诉我,村委会每年都有一些机动的好地,就看你们和“马大炮”的关系。有些五保户一死,或有的人家一有子女考取大学,地就出来了,每年都有。“小钱送一送,大钱来无穷”,“没有投入,就没有收入”。我回家把这些话告诉了丈夫志伟,可他却不理这一套:“我为什么要巴结他,种地吃饭,靠的是劳动挣钱。”志伟就是这个牛脾气,就是个认死理的十条牛也拉不回来的人,他宁愿死干不愿求人。我们一商量,整整一个冬天把村委会边边角角的垃圾都运到了地里,又买了上千方的鸡粪、羊粪,给地铺上了厚厚一层。这一年我们种的亩蔬菜、粮食收获了3万多元。但好景不长,秋天一过,村委会主任司马玉坯把我们叫到办公室说:“村委会明年要加大产业结构调整力度,压缩粮食种植面积,加大养殖业的发展,你们这10亩地村委会决定承包给别人建鱼塘,你们的10亩地移到村委会南面的打牛山去,那里的地没有碱,比这块好。”听了村委会主任的话,志伟额头上的青筋暴起,他发怒了:“不行,国家有明文规定土地承包不是三十年不变吗?”“是呀,我又没有收你的地,只是换个地方。”村委会主任竭力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辩护着。“不换。”“不换不行,这是村委会的决定,下星期一挖土机就要挖鱼塘。”村委会主任站起来想走,被志伟揪住了衣袖,“你敢让人来挖鱼塘,我就告你去。”“好哇,有本事你去告,我怕谁。告诉你,在野鸡箐村委会就是我说了算,看你能把我怎么样。”说完他甩脱袖子大步走出了办公室。文书老夏悄声对我们说:“吵是没有用的,你们刚来不知道,告有什么用,他在县里、镇里都有人,你们还是打点打点吧。”停了片刻,他又补充说:“我可什么也没说。”老夏就这么圆滑,他是野鸡箐村委会的老人了,对村委会的事看得很清楚,明年就要退休了,今年是他站的最后“一班岗”。“志伟,你们小两口都是实在人,可这几年村委会的风气不好,干什么都要多长几个心眼。最近我听到这样一句顺口溜,怪有意思的,‘人情做马,钱铺路……’。”我默默掂量着这句话的含意。

  挖鱼塘的期限只有两天了,我这才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,但志伟也没有别的办法,只是一个劲地抽烟、叹气、喝闷酒。别人毕竟大权在握,我托人买了两瓶茅台酒和两条云烟,低声下气地送到司马玉坯家。司马玉坯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了微笑,抽着烟不吭气,司马玉坯的夫人杨小翠却不买这个账,“平时不烧香,临时抱佛脚,话是这么说,但我家老者不是这样的人,我们家可不是这个样子,有时间常来坐坐,哪要你们带什么礼品来,我家老者呀,是最喜欢帮助别人的。他就是个直肠子,心里没有坏点子,要不怎么大家都叫他‘马大炮’。”杨小翠嗲声嗲气的话像一团团飞来的棉花,堵住了我的气管,塞满了我的肺,使我感到憋气。我把东西放在桌上,立马离开了这豪华的司马官邸。

  一个星期过去了,挖鱼塘的事没一点动静,也许是“钱铺路”的作用吧。几天后,我们家地旁老张的玉米地成了鱼塘。

  养鱼的是村委会治安员,姓崔,因他对村委会白天、晚上发生的事情知道得很多,又能天南海北地胡侃乱吹,群众都称他“崔大牛”。他的鱼塘紧挨我家地一条灌渠,志伟干活累了,常窜到他的渔棚里下个棋、吹个牛。秋天临近了,鱼也肥了,村委会主任司马玉坯经常光临鱼塘,有时说朋友要买点鱼,有时说家里来客了,每次来崔大牛都忙得像树林里的猴子上蹿下跳,不是网鱼、就是钓鱼,志伟也帮他拉过几次网。司马玉坯拿了鱼,嘴上说给钱,可从来不掏口袋,好像口袋里有蛇,伸进去就会咬手。而这时的崔大牛也顺便来个随手人情,说上句“钱我老崔绝对不收,没有你司马主任的支持,哪有我老崔的鱼塘。再说我塘里有成千上万条鱼,还在乎你司马主任吃这几条。”这时的司马玉坯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笑笑点点头:“有你这句话,我就不客气了。”等司马玉坯走远了,崔大牛朝他走的方向“呸”地吐一口口水说:“你他妈的什么鸟东西,以权谋私,伸手乱捞,等老子哪天翻到头上,不整死你狗日的才怪。”于是他就向我们说起了司马玉坯的“秘史”:“他司马玉坯有什么了不起的,上学的时候光留级,光初中就留了好几级,十八岁那年考不上高中就‘下海’到城里闯荡去了,一闯就是七八年,听说在外面挣了一些钱,还学了一个什么大专文凭,回野鸡箐以后,经常喝酒打架闹事,后来为了春节打篮球,他出钱定做了一副篮球架,整了一个篮球场;为这事,县电视台的记者还专门报道过他,说他下海挣钱不忘扶持野鸡箐村的文化建设。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七颠八倒、上跑下串,跑出一个村委会主任。他借发展特种养殖,供他吃喝玩乐。群众养鸡,他就吃鸡;群众养兔,他就吃兔;群众养羊,他就吃羊。反正你养什么,他就敢吃什么。他妈的,他都是白吃,你要不给他吃,他非给你小鞋穿,他还和几个女人有那种关系。”崔大牛说着用两个拳头碰一碰,嘴上露出了微笑。然后神秘地说:“有件事不知你们知道不知道,前些日子镇里对干部的文凭进行验证,发现他的文凭是假的,听别人说他的文凭是他在外面做生意时花200元钱买来的……”崔大牛的故事很多,但必定属于吹,有多少真实性无法考证。 

  秋天很快到了,野鸡箐村委会幼儿班的教师莫莉嫁到城里去了,很多家长对我说你是幼师毕业,你找找村委会领导说说当个幼儿教师,我们的孩子也跟你沾点光。其实我也想干我所学的专业,毕竟种地太辛苦了,但这时村党总支书记东方旺达又到县委党校学习去了,村委会的工作由他马大炮统管。自从那次送礼受了气,我再也不想去求他了。两天后,村委会幼儿教师定下来了,是路娟。路娟在野鸡箐村委会所有的女人中算是有几分姿色,圆圆的脸蛋,黑黑的大而闪亮的眼睛,长长的眼睫毛,像四把小扇子一合一闭楚楚动人,真有点像《红灯记》中的李铁梅,但她的皮肤要比李铁梅黑得多,因此野鸡箐村的群众都叫她“黑牡丹”。她是个哑巴。“怎么让哑巴当教师,真是瞎扯蛋。”野鸡箐村群众意见很大,还夹杂着难听的骂声。下午村委会召开大会,“马大炮”开始放炮了:“村委会让路娟同志当幼儿教师,有些同志意见很大,个别人还骂大街,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落实党的残疾人的政策,党和国家多次要求我们各级领导干部要关心残疾人,不要歧视他们,要优先安排他们的工作。路娟同志舞跳得好,你们谁能比得上她;她还有一个剪窗花的手艺,她教孩子跳跳舞、剪剪窗花不是很好吗。小吴老师可以教孩子唱歌、写字,要发挥人才的特长吗。”听了他讲的话也觉得有道理,中国的语言也实在太丰富了,只要你动一点脑子,无理也能编出充分的理由。

  1999年春天先是下雨后是干旱,2月底,地干得起灰,冬小麦、蔬菜、坂田洋芋需要春灌,稻田需要泡地撒秧,村委会用水特别紧张,农户们只有按村委会规定排队挨个浇地。四点多钟清凉的水流进我家的地块,我和志伟在地里忙着扶埂挖土,虽然紧张,但我们心里非常高兴,毕竟我们的庄稼喝上水了。六点多钟流进地里的水越来越少,是不是有人把水截走了,我们沿着渠堤向上游跑去,跑过两个山弯,听到喊声和“哗哗”的流水声,在苍茫的暮色中看见渠堤垮了大约有十多米,带有泥浆的水冲过歪倒的预制板,飞快地流向堤下的田地,几个男子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用化肥袋装土堵水。怎么会这样呢?我感到吃惊,这渠是去年秋天县里拨给村委会近40万元修的防渗渠,怎么刚一放水渠堤就垮了。堵水的群众边堵边骂:“王八蛋,把我们吃垮了,把国家拿垮了,我要是县长非撤了他。”他们毕竟说的是气话,现在的干部都是能上不能下,再说群众怎能撤村委会主任,就是做梦也没这个权,更没这个胆。志伟对我说快去找司马玉坯,组织人堵水,说完他跳下水帮助别人堵水去了。我顺着高低不平的渠堤飞快地向村委会跑去,夕阳收着大地最后一点余辉,野鸡箐村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,村委会静静的没有光亮,只有旁边不远的值班室亮着灯。我猛地推开门,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,屋里司马玉坯和“黑牡丹”正抱在一起使劲地啃呢,我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。“黑牡丹”推开司马玉坯,低头蹿出值班室。“什么事?”司马玉坯满脸怒气地问,显然是因为我搅了他的好事。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:“冬瓜林那一段的防渗渠冲垮了。”“什么?”司马玉坯显然觉得这个消息让人很吃惊,我看见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,片刻,他冲出了值班室,过了一会儿,村委会广播里传来了司马玉坯急促的话音:“各家各户请注意了,冬瓜林那一段防渗渠被水冲垮了,希望全村群众一家去一人,带上锄头、粪箕、编织袋去冬瓜林堵水……”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。一两个小时后水又流进了我家的小麦、蔬菜地里。

  第二天,崔大牛蹲在我家的地边又吹上了:“你看昨晚跑水淹了三家的坂田洋芋,浪费了水,责任全在马大炮。去年修渠的时候,我就觉得不对劲,渠堤松松垮垮的,夯都不夯实,那包工头三天两头请马大炮喝酒,听说马大炮修这沟渠还捞了不少回扣。渠内的预制板灌浆没到位,打霜了还在钩缝,能管用吗?一冻水泥全酥了,一渗水渠堤就垮,这是纯粹的‘豆腐渣’工程,哎,有谁能管他,那个叫他是野鸡箐村委会的老大嘛。”

  司马玉坯征求完意见,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,他说,“你们来到野鸡箐村这么多年,我对你们照顾不够,今天下午我请客,算是负荆请罪了。”我们谢绝了他的邀请,他默默地走出了我家,“平时不烧香,临时抱佛脚。我们家不兴这个……”,我把他夫人说我的话又说给了他听。

  司马玉坯走后,我打开他留在茶几上的盒子一看,是一只“蜘蛛牌”左皮鞋,里面还有一张纸条,上面写道:“如果你们选举我的话,就会得到那一只右皮鞋,否则,你们就永远只有一只脚……”后来得知,野鸡箐村的每一户农户都得到了一只“蜘蛛牌”左皮鞋。

  第二天,黑山镇党委副书记、野鸡箐村民主选举村委会领导干部工作组组长诸葛玉侯,组织全村干部、党员、群众开大会。他先清了清嗓子说:“野鸡箐村这次民主选举村委会主任,我们一定要认真学好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》、《煤城县民主选举村委会领导干部实施办法》,大家都要学好政策、领会精神、用好政策、搞好选举,要充分发扬群众参政议政的监督作用,发扬民主,在选举中充分体现公平、平等、竞争、择优的原则。干部行不行,群众审一审;干部好不好,群众投一票;干部怎么样,群众说了算。这是党和国家给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的一种选择干部的权利,我们要用自己手中的权利,把那些有公心、想干事、敢干事、会干事、能干事、干成事、懂技术、能带领广大群众致富奔小康的人选为我们的带头人……”

  诸葛玉侯副书记的话像铁锤敲打在我的耳鼓里,落在我的心坎上,是那么清晰、动听,铿锵有力。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,我使劲地拍着手,手都觉得有点麻了,我发现一道难以察觉的喜悦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,这时我才体会到党要群众参政议政的分量,这分量使人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主人翁的自豪感。

  这天早晨天空飘着丝丝细雨,这是今春第一场春雨。小雨伴着微微的春风轻轻地洒在地上,空气显得特别新鲜,村委会办公楼正面挂起了大红横幅,上面“野鸡箐村民主选举村干部大会”几个大字特别醒目。正是这几个大字搅热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心,人们早早地把凳子都摆好了,就像当年电影放映队来村里放映第一部武打片《少林寺》似的。尽管小雨飘逸,但无数把各色的花伞把会场点缀得很有一种喜庆的气氛。人们静静地等着竞选的激战,盼着能带领自己致富奔小康的带头人。台上一个个竞选者演说着自己的执政纲领,文字的激昂、情绪的奔放,都充满了自信和希望。但不管这阵子你说得多么好、多么动听,群众心里都有一杆秤、一把小算盘,对每一个上台的人都要称一称、算一算,然后才投出自己神圣的一票。掌声突起,夹着喜悦与欢呼,村委会主任当选者是皇甫成雄,他是前年上级选派来村委会当村官的云南农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,这几年村委会很多农作物丰产都是他指导的结果。朴实的野鸡箐村群众最认这个理,只要你有公心、有事业心、有责任感,能让我们尽快富起来,我们就信任你,就投你的票,就让你当我们致富的领路人。掌声长久地响着,人们脸上露出了笑容。这时,我看见“马大炮”躬着腰钻出了人群,他脸色惨白,像突然得了什么病,他成了我们野鸡箐村委会第一个被群众选掉的干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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